我在梦中翻身,一场计划之外的旅行在脑海中展开。离开时光废墟,在天空盘旋,如同飞翔的镜头,我看见一栋黝暗旅馆,座落在南方海滨的一隅。一群年轻男生的身影,默默黑夜中此起彼落的对谈和笑语。往事突然像一个开灯的手势,啪一声,就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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亮起来的,是记忆中考完大学联考的那个暑假。

阿廷、家宏、小斌,阿贤,还有我。五个人一辆车,厮杀到垦丁的蔚蓝海岸去。出发前翻遍旅游指南,找了一间看起来有模有样的旅馆。我负责订位,打了电话过去,优雅地要了面海的房间。年轻的我们,真切地向往着大海,海是辽阔、海是出发。只是当我们抵达,才发现那破旧的旅社沈静如一条满怀心事的走廊,只有风声从海上传来,我们嘴巴都抿紧了,不敢出声。

阿廷。他的肚子饿了,我们于是发动车子前往恒春,寻觅一份饱足的温暖。路经南湾,延伸过去是关山、白沙湾、猫鼻头。关山夕照拉长了我们眺望远洋的身影。猫鼻头矗立着峻岩怪石,我们排排站,纯情地拍照,喀擦喀擦,证明着到此一游。顺便为多棱角的十八岁脸庞写真,怕有一天会遗忘。

家宏。我们一起在鹅銮鼻公园的草坪上躺了一个下午。落山风倾斜成不规则的蓝天,联考还没发榜,一人一顶帽子遮住刺眼的阳光,乳白色的灯塔在三点钟方向。晚上有人提议夜游,身影融入夜色,接近鹅銮鼻时被一道旋转的光打中,是灯塔!家宏高兴地喊着。那天晚上我才知道,他爸爸是个水手,十多年再也没回来过。

小斌。一路总坐在前座,往佳乐水的公路上,我一直闻到他身后传来,大男人身上少有的淡香。他的笑混着山的背景、海的湛蓝,我的忧郁却如同一波波的碎浪。旅馆中他躺在床上,聊着他喜欢的那个女生,直到呼呼睡着。大伙在另一张床上玩牌,我说:嘘,小声点。我凝望他熟睡的脸像一尊观音,那是青春期不知道为什么很苦涩的心情,像是黑咖啡大口喝,不加糖。

小贤。几年后我曾在中山北路的一间面包店遇见他,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上前打招呼。那天下着不讲理的大雨,他带着女友买完蛋糕走出来。一瞬间,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,他在龙盘公园的平台上,对着大海喊着:我要交一百个女朋友!我躲在伞中怕被他识破,毕业后不再有联络,两条交错的线又短暂相逢,为的是什么?

旅行以及计划之外的旅行,为的又是什么?

离开旧地的同时,是否也是一种最靠近自己的回归呢?我在梦中翻身,不知道该怎么分辨过去与现在的自己。每一天睁开眼睛,面对着崭新的一日,脑中却满是昨天。我才发现,其实记忆只是躲在脑后的,一丬难以量测距离的浓缩窗景。最重要的,是以一种焕然一新的态度与思维去面对,泛旧的旅程,都会成为再次出发的动能。而记忆中的那个夏日午后,也将永远清亮如昔。